第290章 功成不必在我(2 / 2)
山东丶山西丶河南丶陕西等北方各省的密探丶皇庄管事丶以及刚刚并入新成立的「农学院」体系的地方官吏联合呈上。
这些,都是他一年多前便已开始着手布下的暗棋。
如今,在徐光启这位宗师的统合之下,这些零散隐秘的试点终于汇成了一张覆盖整个北方的农业实验网络,并呈上了第一份真正意义上的答卷。
通篇皆是翔实的数据与严谨的实录,字里行间满溢着一位严谨学者在看到自己毕生的理想被以如此宏大的手笔付诸实践后,那种难以抑制的激动,以及对这惊人成果的审慎。
奏疏的核心内容呈现眼前数月来的一个关键性成果。
其一,为「北方诸省,新作物试种皆获大成」。
「臣等遵陛下圣谕,整合陛下早先于北方五省所设之秘密农庄,以新立之「农学院』名义,统一调度,旨在探明已在闽粤流传之土豆』与「番薯』二物,于不同水土丶不同旱情下的生长极限,以为国策之凭据。」
朱由检翻开了最上面那份由徐光启亲自执笔的总结性奏报。
「初,此二物之试种于各省推行,皆遇阻力。所募农人见此南来之物,或言其喜湿喜暖,难耐北地风霜;或言其形貌怪异,恐败坏地力。
然各处试种官吏丶弟子,皆严循陛下数年前便已密授之深耕丶垄作丶重施基肥』六字口诀,分地块精细调控水肥,日夜记录,不敢有丝毫懈怠。」
「至六月下旬,各省捷报纷至沓来!其藤蔓于旱风烈日下依旧疯长,掘土之时,所在官民无不为之震动!其景象—令臣虽身在京师,亦能从字里行间感受到那份骇然动容,继而狂喜!」
朱由检的呼吸微微一滞,目光被那串汇总后用朱笔圈出的数据牢牢抓住。
「禀陛下!据各省实地丈量丶称重,综合上报:山东近海湿润之地,土豆亩产最高者达二十六石!即便是今年已现大旱之兆的陕西,其贫瘠沙地之上,土豆亩产亦稳在七石以上!番薯长势更盛,其根深扎,于龟裂之地掘出,依旧累累如卵。河南农庄报,其极限亩产,竟达二十八石之巨!」
二十八石!
朱由检的手指在御案上因极度的振奋而微微蜷曲,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意味着什麽。
此时的大明北方,小麦亦或者是水稻,一亩两石已算丰年,寻常旱地不过两石上下!
徐光启在奏疏的最后,用几乎颤抖的笔触写道:
「陛下!此二物之功,不在于与五谷争夺良田,而在于其能变天下瘠地为粮川!山陵丶沙地,乃至贫瘠之坡地皆可存活!尤为可贵者,其根系深扎,极耐乾旱,纵遇狂风冰雹亦不至绝收。
臣窃以为,陛下之深远布局,今终见其功,此功,远胜屯兵百万!」
朱由检反覆看着那些来自不同省份丶却指向同一奇迹的文字,胸中一股热流激荡。
陕西丶山西的旱情奏报再次如雪片般飞来,更凶猛的天灾已然亮出了獠牙。
而这一叠厚厚的奏报,就是他敢于直面这场滔天大灾的底牌之一。
其二,为「京选一号』育种计划之启动」。
徐光启的笔调复归平稳与严谨:
「臣亦不敢或忘陛下优中选优,代代筛选』之圣训。臣等已在京畿之南,辟出上等水田三百亩,以为「育种之田』。此田四周皆挖深沟,以防外来花粉飘入。臣遣弟子遍访南北,收集占城稻丶御稻丶辽东耐寒稻种丶乃至山野间发现之野生稻种,共计一百二十七种,分区划块,一一竖牌标记。详录其发芽之日丶分蘖之数丶抽穗之时丶抗病之性丶抗倒伏之力,凡有所得,无不载入专册。」
「今夏,已依陛下所授「去雄授粉』之法,择其中最优者十数种,略作尝试。然此事关乎天道自然,人力所能干预者有限,非一朝一夕之功。臣与农学院同仁,已订立章程,每年筛选最优之稻株,留其种,来年再行播种,再行筛选。
此法若能坚持三至五年,臣有把握,必能培育出一株性状稳固,远胜当今任何稻种的皇明宝禾』!
陛下尝言,此事乃千秋之利,纵臣此生不能得见其成,亦当为后人奠定此根基。哪怕三五年不成,十年丶二十年,亦必为之!」
看到「十年丶二十年」这几个字,朱由检一直紧绷的嘴角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这才是他所倚重的徐光启,一个真正的格物致知的学者!
不急功近利,不媚上邀功,一步一个脚印,为的是一个可以预见的,更加宏伟的目标。
其三,为「《农政新编》首卷之完稿」。
奏疏末尾提及,一部全新的,旨在指导实践的农学书籍已在编纂之中。
第一卷专门阐述土豆丶番薯的种植方法,以及朱由检口授的「保水耕作法」....即用地里的稻草丶麦秸等物覆盖在田垄之上,以减少烈日下的水分蒸发,此乃后世地膜覆盖技术的原始雏形。
全书皆用通俗易懂的白话行文,并配有大量由画师精心绘制的插图,力求让识字不多的农人也能一看就懂,上手即会。
「臣请陛下圣裁,此书是否可立即交付司礼监刊印,颁行天下?」徐光启在文末郑重请示。
朱由检将这份沉甸甸的奏疏轻轻合上,小心翼翼地放在御案一角。
他的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一幅画面:那位年过花甲的老人,正带着一群满身泥土,朝气蓬勃的年轻弟子,在京畿的田间地头,顶着炎炎烈日,弯着腰,仔细地测量着株高,记录着数据,为了一个从未有过的丰饶未来奉献着自己全部的光与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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